2016年11月29日
本队长又找到新兼职了,要当一回医生,给某种群体性患者开出治疗处方。别以为我在逗乐,看完本文你会相信这标题绝对是认真的:科学家无戏言。
上船时领到了几大本文件,其中一本是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文件“海极发2016-66号”,是发给第33次南极考察队全体成员的,内容是“中国第33次南极考察现场实施计划”,要大家遵照执行。我的任务自然是要深入领会、坚决贯彻属于大洋队的那一部分。这本文件一直放在我的手边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上船不到十天,海极发2016-66号文件就让我翻腾得封面陈旧,页页卷角。出于好奇,也为必要时能互相照应,偶尔也翻看其他队伍的计划,大家都在一条船上,可不能鸡犬之声相闻,老死不相往来。
从文件中知道,在我们当中有一支由医学专家组成的队伍,他们的研究对象是“南极越冬综合症”、“南极T3综合症”,又叫做“季节性情感障碍亚临床综合症”。这一堆医学专业术语说的是同一件事:当人们处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时,适应不良会导致应激性疾病,包括功能性激素紊乱和负面情绪的增加。通俗说法是:会产生睡眠问题、认知改变和人际关系冲突增加。看到这些内容,在进入中山站之前,还真为中山站上的越冬队员们担心,经过了一个漫长寒冷、只有黑夜没有白天的冬季,他们现在怎样了?
雪龙号停靠在距离中山站30余公里的冰面上,因为冰情严重只能暂时停靠,先用直升机把33次科考队中山站、内陆站人员和行李送上去,物资卸载将在破冰作业后进行。我随33次科考队党委成员一起先行上站慰问32次科考队中山站的越冬队员。
在引擎的轰鸣声中,也伴随着欢迎的锣鼓声,直升机降落在南极中山站,是32次科考队中山站汤站长带领全体越冬队员们在欢迎我们。19名越冬队员已经在中山站生活了九个月,看不出他们和我们之间有何不同。尤其是汤站长,和我同庚都是五十九岁,依然是行走带风,声如洪钟,看上去比我年轻不少。
慰问和汇报在中山站的主建筑综合楼中进行。所有人进入综合楼都要履行固定的程序。首先是台阶前有一大盆水,我们依次把自己的鞋底在水中浸一下,目的是洗去鞋底附着的沙土。走上十几级钢制台阶,推开第一道门,进入换鞋厅。里面的陈设有些像游泳池的更衣室。中间一排矮凳,两边竖立的是鞋柜,没有门,但每一格下面都贴有队员的姓名。每人的鞋子都是制式装备,样子一样但尺码不同,这个细节体现了管理者的匠心。主人为来访者提供了另外的拖鞋,换鞋后推开第二道门,进入了过渡厅,里面有沙发和茶几。冬季南极室内外温差太大,在这里稍座一会能使人体适应室内外温差。这里也兼做吸烟室,安装有通风设施。推开第三道们,才算真正进入了综合楼。里面到处窗明几净,几乎是一尘不染。附近都是沙砾组成第四纪冰积物,风起时扬尘严重,就像我们直升机降落时一样。室内保洁并不容易。入内后第一件事情是卸去冬装,室内温暖如春。这里指的是我们习惯上的春天,南极的夏季气温也在零度至零下几度。入座后端上来一盘苹果,我们都没舍得吃,雪龙号上物资供应丰富,还是留给中山站吧。这苹果应该是去年从国内运来的,看上去还很新鲜。
慰问仪式上,客人和主人分座在两边。汤站长和越冬队员一共十九人,除值班人员外全部在场,个个精神抖擞,意气昂扬。仪式后我问赵勇:有参观安排吗?能否在附近看看。“没有安排固定路线,没有人陪同,随便看就是”。语气坚定且自信。赵勇和我们随雪龙号远航一起来到这里,他将留下并接任汤站长的位置,在这里待到2018年夏天。
我感到纳闷,难道说汤站长和这批越冬队员对“南极越冬综合症”有天生的免疫力?听完他们的介绍后似乎悟出了其中的部分奥妙,是否得这种病可能因人而异。32次南极越冬队在中山站活得很充实,在驻站一年多时间里,每一天应该做什么都有具体的安排和目标,业余生活也极为丰富,各种球类、唱歌应有尽有,且都是全体参加。汤站长本人获得过羽毛球双打冠军,还有一个什么亚军。中山站在南极算的上是模范站,附近其他国家的南极站常来交流,打一场球,蹭一顿饭,或者是寻医问药。目前中山站的状态是,全部设备运行正常,都有详尽的维修记录;科研人员成果丰富,在国际上崭露头角;管道工写下了十几万字的维修心得和笔记;全部垃圾装入了集装箱,准备运回国内;全部物资堆放整齐,记录完整。连生活用水的储备,都足够用到明年夏季。
可别以为中山站一直都是这样,以前也有管理松懈的时候。曾有领导随船来视察,站区的门锈得只有一扇能打开;室内垃圾满地难以下脚,人员胡子拉碴萎靡不振。领导问:难道你们都在冬眠?那时的中山站还真可能集体患上了“南极越冬综合症”。
我想开给南极“南极越冬综合症”的处方是,去南极越冬前,不妨先学习32次科考队中山站越冬管理的经验,还有他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。要问这经验在哪?别着急,汤站长将搭乘雪龙号和我们一起航行至下一站,也就是智利的彭塔,他将在船上和我们共同度过一个多月的时间。或许我应该安排两位年轻队员一路采访这位英雄站长,把中山站的管理经验,还有19位队员的人生百态写成一本集子。论文笔我们不如随行的记者,论观察能力我们或许不如研究这症状的医学专家,但同是科考队员的身份,以及近水楼台的有利条件,没准我们这帮人在完成科考任务的同时,还能为医学做些贡献。今后所有上南极越冬的科考队员,看了我们的作品或许都将会告别“南极越冬综合症”。更应该出一个英文版,作为我们对全世界南极事业的贡献。
这牛皮可能吹大了一些,如果我们真能得逞,还要记者和医学专家干啥?
应该交待一下,离开南极中山站时我带走了如下物品:一瓶矿泉水,开会时喝了半瓶,没舍得扔。不是因为我们缺水,这瓶从国内运来的矿泉水和其它大宗物资一样,是国家远洋综合保障能力的象征。一张慰问会安排表,上面印有19位越冬队员的姓名和会议流程;我们将按照这页纸提供的线索,在至彭塔的航渡途中采访汤站长,写作的主题思路将是:照亮南极漫长冬夜的十九颗星。还有一只圆珠笔,是我在中山站慰问会上使用过的,它曾记录过汤站长工作汇报的要点。还有我和汤站长的合影,在我眼中他算得上是位英雄;英雄不必伟大,能为这个社会贡献正能量就够格。南极精神,还有中山站精神等待我们去弘扬光大。32次越冬队员们如果上不了英雄榜,将会让我们感到愧疚,不是他们不行,是我们没有尽到挖掘、宣传的责任。
从这三件收入我囊中的珍藏品,你可看出我是认真的。